本帖最后由 舟子 于 2015-3-6 17:24 编辑
那飘飘渺渺的乡愁,剪不断,理还乱 ! 乡愁似乎是离乡背井的人才会特有的情绪。滁州—黄泥—独山,不过是几十公里,在一线城市,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都比这里距离长,现在我一个出生在独山,却在滁州工作生活的人说是离乡背井是否太过牵强了?但是这些年浓浓的乡愁我一点也不比离乡背井的人少! 现在爸爸妈妈居住的这个小院子其实不是我的出生地,我出生的地方就在离此不到千米的村庄,记得妈妈说过,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住着3户人家,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和老姨五口人共同生活,是其中一户。我就是在这个池塘边的茅屋出生的,具体是几间,没有人说,或者说了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妈妈说离我们住的不远处人多的村子,叫黄泥岱,黄泥岱人称这我们这三户人家住的地方为小郢子。 就在我一周多的时候,我们在小郢子住的茅屋摇摇欲坠,必须要重新建房了。爸爸妈妈决定在黄泥岱建,那时候的房屋都是泥巴墙,茅草顶,冬暖夏凉。建筑工人都是亲朋好友,和泥、垛墙、上梁、披茅草,在现代人眼里不齿建造的茅草屋,在当时的亲朋好友心目中和现在建大都市的高楼大厦一样慎重和伟大,所以我家的四间茅屋落成后全村都跟着气派!我的记忆便是从这四间茅屋开始的,听着一家人回忆小郢子的事,总是会捎带上我的故事,什么断奶呀,什么学语呀,什么学走路的时候把我放在一个木槽里呀,还有我是怎么样的讨人喜欢呀,邻居是怎么样逗我呀之类,满满的都是爱。 后来,在这四间茅屋里爸爸妈妈陆续给我添了两个妹妹,黄泥岱的这四间茅屋也就烙满了我们姐妹三个顽皮的童年印记。不要说在门旮旯里躲猫猫,夏天坐在冰凉的泥地上爪子子,丢沙包,掼大炮,打卡-----,冬天躲在屋子的拐角烤火,烤红薯,跳绳,踢毽子,踢瓦,跳皮筋-----,单就是灶台洞子里的锅巴罐子,让我们到今天都不能释怀。 农村的柴火锅煮出来的锅巴本来就很香,加上外婆的精细加工就更不得了了。 外婆的道道(规矩)很多,比如吃饭不言,睡觉不语;比如笤帚不到,灰土不掉;比如扫地时不能把灰土藏到拐角;如果把灰尘藏到旮旯里被发现,外婆的脸子就会沉下来,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大点以后终于敢问外婆为何这样严重?外婆如此回答:“小丫头子,你懂什么,扫地把灰堆在门旮旯里,到时候生孩子时会有麻烦,不是生不下来,就是生孩子时会拉屎。 ”于是,从此以后扫地再认真不过了。不想到时候有糗事发生啊!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外婆的道道就成了我们姐妹三的启蒙教育。 但是,外婆的有一条规矩必须得认真提一下,那就是吃饭的时候,外婆总是不给动锅巴。吃饭时候就把锅巴挖走一块,在外婆眼里是非常没有家教的一种表现,会被人笑话的。每次一家人吃完饭,外婆会把余下的米饭乘在篾制的淘米篮子里,一块完整的锅巴就会留在锅里,外婆有诀窍,在火塘里撒几把锯沫子,碎草沫之类,让火塘里保持有持续需要的温度,但又不会有火着起来。到下半晚,事情做得差不多,看起来也快要做晚饭了,外婆会把锅巴收拾起来装进罐子里。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挤到锅台前看着黄亮亮的锅巴轻轻一碰四分五裂,讨上一块,放进嘴里,咯嘣脆,细细的咀嚼,焦香满屋,伴着唾液咽下,甜甜的,香香的。这种甜甜香香便汇聚成了一种外婆的味道,伴随我整个童年和少年! 更难得的是,这些锅巴在后来的生产中起到了大作用。包产到户后全家老小都投入到生产中,每年的午收和秋收季节,屋子门口晒的满满的粮食,尤其是一个太阳晒不干,第二天天又不好的时候,收粮食便成了一项苦力活。天好了又得弄出来晒。家里最多的时候种过20亩地,一场一场的打,一场一场的晒。这样晒谷的劳动且得持续一段时日呢。这样的时候,劳动力一般都还在地里干活很晚才回来,外公放牛,这收粮食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外婆的身上。为了提高效率,外婆把她的锅巴变成了奖品,虾兵蟹将全用上,于是不单单我们,就连村子里的小伙伴都挡不住锅巴的诱惑加入收粮的阵容(平时这些小伙伴就喜爱聚在我们家里玩,60%的原因也是外婆的锅巴),家里盆啊,篮子啊,口袋啊都用上,各种工具往屋里运送粮食,人多的时候十来个孩子一起干!也就个把小时光景,屋外的小山就被搬进了屋里,外婆有时候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就只管找工具,哪个孩子方法不对了指出来等等------劳动结束,我们每人手捧一块锅巴咯嘣咯嘣嚼着的时候,别提多么满足多么快乐了!这就是外婆锅巴的魅力。摘花生剥玉米之类的活外婆的锅巴发生了同样的作用。长大了我还常常想,放在今天外婆真的是个很高明的管理者! 这个老屋子给我留下最美好的童年记忆,当然也有我们这个家庭最大的痛楚和阴影。在我八、九岁时候的一天午饭后,我们家来了很多干部模样的人,还有好多看热闹的邻居。干部模样的人轮流的和爸爸妈妈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邻居们窃窃私语。爸爸抱着头蹲在墙角里,脸埋到了胸口,我分明听到了抽泣的声音。身怀六甲的妈妈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脸唔的严严实实。外婆趴在妈妈身上哭的死去活来,昏过去几次,不断的有人掐人中,喷凉水。那些人一直到了掌灯十分才离去。我们姐妹三个吓坏了,缩在锅门口草堆里抱作一团。第一次,外婆竟然没有给我们炕香喷喷的锅巴。那一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饭,我记得我煮的白米稀饭,碱放的多了些,水放的少了些,所以揭开锅,黄黄的一锅开了花的大米。却没有一个人吃我做的晚饭,我以为是因为我做错了,肯定很难吃,大米被我糟蹋了,但是当外婆看着锅里的饭心疼的摸着我的头时我知道大人没有怪我的意思。后来昏昏沉沉的在锅门口睡着了,不知是哪个大人抱上床的。第二天一大早,干部模样的人又来了几个,还拉来了板车,板车上铺着稻草和棉被,妈妈被人拉上了板车,一会儿便消失在村口。外婆整天没有一句话。到底这样阴沉的日子过了多少天?到底那些天怎么过来的?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妈妈回来的时候又是被板车送回来的,但是妈妈的肚子瘪了,我们期盼中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并没有带回来。又后来听大人们说别的大肚子的妇女也有被拉去的。再后来听到一个词“计划生育”,这个词被人提的频率越来越高。虽然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隐约知道了我们家的事跟这个词有关。 时光飞逝,欢笑也罢,悲伤也罢,老屋子的使命终将结束。包括后来在对面增建的两间,最多时候住过一家八口,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我们姐妹三和老姨,老姨出嫁后,又来了二叔,再后来外公去世,二叔娶了媳妇另外安家,到1985年搬出这老屋的时候我们家是六口人。 80年代,随着改革的春风吹满地,农民吃饱肚子之余,还能攒点钱了!于是家家户户开始盖新瓦房了。在黄泥岱村,我们家的草屋算是保留到比较晚的,在80%的人家住上瓦房以后,爸爸妈妈也决定盖新房了。那一年是1985年,我14岁。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也许因为在家是老大,盖房子的时候,爸爸妈妈居然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们盖楼吧,人家瓦房都盖了两三年了,以后再有人盖肯定会盖楼。”爸爸居然同意了,为了节约,花盖瓦房的钱把楼盖上,爸爸从淮北把自己兄弟找来,还带了几个老表,加上我的表哥已长大,凑起来七、八个爷们,自己动手建起了楼房!妇女小孩负责打杂。楼房的地基就下在老屋的隔壁,没有事的时候,我们也会帮忙,我甚至后来打砖(站在地上给跳台上砌墙的人扔砖)的技术一扔一个准,一点不比男孩子差,我对自己动手建房乐此不彼,甚至不想去上学。我的初中生涯是在来安度过的,因为爸爸的舅父就在来安木材公司,连着来安二中,爸爸认为那是得天独厚的条件,于是送我去来安二中去读书,寄宿在舅爹家。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背井离乡,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是整个初中阶段和我相伴的一直是抹不去的哀伤。那个滋味有浓浓的乡愁,有不入流的自卑,有对外婆的味道的思念,有对妹妹的羡慕和牵挂,有对田野芬芳的眷恋,五味杂成!所以假期结束,当我从新房子的砖头块里出来,对爸爸说不想去上学,我宁愿在家盖房子,盖了房子盖鸡圈拉院子,我要在院子里种上草坪,栽上美丽的花。爸爸二话没说,找了根树条就抽了我一顿,歇斯底里的喊:“指望你长成参天大树,谁知道你到时候成什么蒿子?”我当时多想说啊,我宁愿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走十多里路去黄泥上学,晚上放学再走回来,刮风、下雨、下雪我都不怕!我不想离开家! 新楼房落成的时候,全村人都来参观,那是村子里的第一栋小楼,也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虽然今天看来,它的舒适度并比不上那四间茅草屋。我们在这栋楼房里住了十多年。这期间,我从一个初中生到高中,到走上社会,谋求一种不同于父辈的生存方式,到自己成立自己的家,到孩子出生,仿佛就在昨天却又恍若隔世。1998年的时候,爸爸的单位分房了,举家迁至学校旁现在爸爸妈妈居住的房子。那个时候我已经出嫁,举家在外地某市谋取生路,当时还没有手机,家里搬家并没有通知我。等过年回来看到的情形是,爸爸妈妈已经在这了生活好几个月了。我多少有些开心,只是惦记着原来楼房的床底下,有一块我从练山捡来的钟乳石还安然无恙否?我们自建的楼房就这样被闲置了,爸爸妈妈和妹妹门的户口陆续迁出,只有外婆、我和孩子的户口一直保留在此没有迁走,外婆去世后,我便成了这里的户主。但是从那年起,便一直无人在此居住。后来有人要出一万块买下这个房子加我们家的土地,终究是因为想保留土地而没有出手。 14年春天要来临时,听说黄泥岱及周围的村子都要拆迁了。我惶恐的过去看了一次,好歹那是我的根,就这样连根拔了?那是一个下午,天上没有天阳,整个村子和天气一样死气沉沉,我从村子的东头走到西头,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人。很多房屋前杂草丛生,全然没了生机。这个最热闹的时候好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听说现在只有几个老人在留守,年轻人和儿童一个都没有。幸好那一次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下了它们最后的模样。等我再次回去的时候大约是两、三个月以后了,整个村庄已经不复存在!!!取代它是黄土朝天的田地,我甚至分辨不出我们家楼房的位置了?伴随它同时消失的还有周围的村庄,中湖、湖北湖、董郢、曹坊岱等,这是近的,再远一点的地方我没有去探访,其实无需探访,我知道中国正以这样的速度消失着不计其数的村庄。中国不知道有多少个我外婆一样的外婆变成过去,变成永远,中国不知道有多少外婆的味道,已经变成一缕带着或浓或淡忧伤的味觉记忆,永无可能重现!可是不拆又如何?几个老人留守的村子,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还是让它们自然消亡?已经走出去的,不会再回来了。我们站在历史的洪流里,留恋过去,却没有人愿意回到过去,也回不到过去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里。若干年以后,我也会是一个外婆,一个演绎着别样故事的外婆,一个不同于我外婆的外婆。 我惊叹着政府做事的速度,如果是私人,给它半个世纪时间,恐怕也完成不了。凡事都有利有弊吧,当一个国家可以集中精力去办一件事的时候,没有办不成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想这也就是现在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扩大宣传中国负面,抹黑中国政府的一个原因吧,它们其实是惧怕这种制度的。而对于老百姓来讲,这个制度让政府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汇聚成超级能量,有了这样超级能量的政府像一个超人,这个超人能主宰你命运,正义时这个超人是英雄可以顶天立地,邪恶时这个超人是妖魔让人深恶痛绝!你作何感想?是爱他是恨他?还是爱恨交加? 而此时的超人是英雄豪杰还是妖魔鬼怪?我该爱他还是恨他?我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以我的见识,真的无从判断!我只能迷迷糊糊掩饰着不敢去爱不敢去恨半爱半恨的情怀,且行且仰望超人表情的变化,来决定我该何去何从?我知道,黄泥岱拆了,村民们都是拿着钱欢天喜地离开的,因为他们都已经在城里置业,房子放长了倒了就倒了。现在有点钱拿总比倒了的好。但是当我看着被开垦出来的成片土地,迷茫了-----这些地加上我们原本的土地怎么处理?什么人来耕种?收入又归谁? 如果有人来耕种在哪里吃?那里住?还是住在城里的人像上班一样早出晚归,早上开车来种地,晚上开车回城里住?这岂不是笑话吗?下一代的都是独生子女们,他们愿意来种地吗?他们会种地吗?他们能分清稗子和稻子吗?还是说,这些地根本不用种了,我们就吃催长出来粮食蔬菜,进口的转基因食品,激素养出的家畜家禽就够了?如果不用种了,那么又要花力气把村庄变成田地干什么?还是我们真的已经迈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政府会根据情况分配一部分人种地,分配一部分进工厂,分配一部分人经商-----按劳计酬,按需分配?像南街村一样?那样的话,这里打造出一个中国的“普罗旺斯”什么的也很有可能。 如今,爸爸妈妈住的房子也要拆了,选择在所难免。可是我还在纠结中,是让日益年迈的爸爸妈妈结束空巢生活,跟我们到城里共享天伦之乐?从此再也没有一个什么故乡乡愁之说,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再去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是一个游客?还是只挪个窝,在政府指定的地方重新建房?继续让爸爸妈妈再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守住我们的根,拽着手中的线,无论我们身在何方,脚步多远,家中老爸老妈抖抖手,我们就会回到我们的根,那个所谓故乡的地方? 或者守住它,只为可能出现的中国“普罗旺斯”? 亦或是守住它,只为着我少年时代梦想------我有几间房加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绿草茵茵,弯弯曲曲的石头小径穿行在绿茵之间,我喜欢的花四季交替的开着,院墙四周爬满了藤状植物,还有鲜花点缀。家人劳动间隙在大树下的石凳上休息,随意的聊着天,我喂的小土狗摇着尾巴在我脚边蹭来蹭去,石桌上的茶水缭绕着腾腾热气,犹如梦幻少女的摇曳身姿 ----- 那飘飘渺渺的乡愁,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写给那让人回味的外婆味道,写给我那年少时期的岁月,写给身份仍是黄泥岱一户户主的我,写给留守在家的父母,写给即将成为历史的那个学校旁的小院子!
舟 子 2015年3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