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阳志》诗文之50

龙王78

【原文】50

题醉翁亭记

明  杨时乔 吏部侍郎

滁阳山水显于欧阳公。公所选琅琊以虚谷，丰乐以眼界，醉翁当峰回路转之间以幽径，皆胜也。琅琊，自晋后即梵宫。丰乐者，以游丰之山，饮山之泉而乐之，又幸民乐岁之丰成，而喜与之游也。夫游自先王，而有“与民同之，治善民安”之征，适值于丰，城[诚]可乐已。醉翁者翁,太守自谓。太守安可以醉？自命者哉。

禹疏仪狄绝（旨）酒谟训：甘酒者亡。羲和湎酒畔官，胤征无赦。商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酣歌，时谓巫风”，受沉迷，失位。厥后，殷民思商先王德泽，徉腆于酒。周乃诰戒，因而导之，越惟祀惟孝养德，将无醉。鲁论：惟酒无量，不及乱。凡醉未有不乱者，乃曰不及，盖禁心之法也。此圣贤止醉律令。宋太守列数百里土地人民而封，与古侯采邑同，朝夕竭思殚政，日惟不足，何有暇时？四境群生，有一不得所，古明哲视之，若伤若恫瘝，乃身重引之，为饥渴沟壑由己，何由暇念？矧敢于酒？又矧敢于醉？

或者曰，欧公守滁，由龙图直学士改知制诰，外迁者也，惟是假酒自适。考之宋制，词臣领郡虽外迁，而体格如故，恒旋召还。公以正言直节，不顾忌间，而胸次坦朗。《记》称年最高，高则谙练日深，曾不知内外进止系天不系人？安得若世之穷愁失志、遣情声酒、而置民事于不理者？近时崔文敏公曰：“欧阳子其慕晋人之风耶。汉吏种田莳蔬，效功阡陌。夫宋之士习若是，故其国之不竞与？”文敏识治体者之言。当日有以是告公，公亦好义服善者，将怃然而记其观风设教，效功阡陌，求所由臻于丰，为与民同乐，本实不亹亹。惟醉之谈，千古而后，亦不令阘茸俗吏以含杯为高致者作口实矣。

然余又窃谓，公问学、节义、文章、政事，作宋名臣之冠。守滁命亭，盖治善民安之后，岂真醉哉？乃其慕庄生、王右军，仿寓言、兰亭为词，遂令华藻胜而本实遗。公之心岂真以醉为然哉？观“意不在酒，而在山水”，又构亭于琅琊归路名醒心，益征已。

余为此语时，长卿卫阳周先生曰：“公尝谪夷陵，索《史记》不得，读故谳辞，觉其非，乃尽心民事，可称良吏。守滁在夷陵后，政当如之。吾子雅尊公，兹语非苛议，特惧夫后世政不若公，或信其辞[醉]为真然，而欲同之作口实者。公之心亦藉以白于千古之下。”

余感于卫阳先生尚实行，不尚华饰，与余合志，遂不量，书于柬端，而犹自惧夫识卑议高，不惟苛，实惟妄也。

【译文】

题醉翁亭记

明  杨时乔 吏部侍郎

滁阳山水由于欧阳公扬名。公在幽深的山谷选择琅琊山，在目力所及的范围选择丰乐亭，在幽雅的小径选择处在峰回路转之间的醉翁亭，这些都是美景。琅琊，自晋朝以后就有庙宇。丰乐，因为游丰山，饮山中泉水而愉快，又欣喜老百姓因为丰收而快乐，因而高兴地和他们一道游玩。游玩自先王开始，并且有“与民同游同乐，这是治理好，百姓安定”的证明。恰好遇到丰年，的确可以欢乐啊。醉翁的翁，是太守自己称呼自己。太守怎么可以醉？是自己命名的啊。

大禹写给仪狄的拒绝饮酒训词说：喜爱美酒的人会灭亡。天官羲氏、地官和氏，沉醉酒中，擅离职守，造成混乱，仲康于是派胤侯率兵前往羲和的封地征讨，对两个人来了个“杀无赦”。商朝制订官刑，警告高官说：有敢醉酒高歌的，称为巫风；沉迷于酒的，要削去爵位。后来，殷人思念先王的恩惠，徘徊在美酒中，周公于是写下《酒诰》，群饮则杀，教导众人，只有在祭祀以后饮酒，只有在孝敬双亲的时候饮酒，只有以酒养德不喝醉，才无罪。鲁《论语》中孔子说过：“饮酒不要过度，不要达到迷乱的程度。”凡是喝醉了没有不乱的，他说“不要达到”，是禁心的方法罢了。这是圣贤禁止喝醉的律令。宋代太守管理方圆几百里土地和人民，与古代侯的封地相同，早晚竭力思考，用心治理，还担心时间不足，哪有空闲时光饮酒？当时四境众生，有一人不得安居，古代贤人看到，如同自己受到伤害，如同病痛在自己身上，深深地内疚，认为百姓忍饥挨饿、生活困厄，是由自己没有尽职造成的，哪里还有别的念头？哪里敢饮酒？又哪里敢喝醉？

有人说，欧公任滁州州守，是由龙图直学士改知制诰，贬职外放的，因此借酒畅快畅快。查考宋代官制，让文学侍从之臣去管理州郡，虽然是外放贬职，而级别同原来一样，常常不久就召唤还朝。欧阳公以正直的议论、耿直的节操，不顾猜忌离间，胸襟坦荡。《醉翁亭记》中称自己年龄最高，高就磨练更深，怎么不知道身处朝廷内或外、官职进或退，在天不在人？怎能像世上穷愁不得志、寄情于音乐美酒、把老百姓的事情放置不理的人呢？近来崔文敏公说：“欧阳先生大约仰慕晋人的风气吧？汉代官吏种田种菜，在田野上出力。宋代的文人习气也如此，所以他们的国家不强大吗？”这是文敏懂得治国要旨的话。当时如有人把这个话告诉欧阳公，欧阳公也是好义服善的人，将爱怜地记载他观察民情、实施教化、效力于田间、谋求获得丰收的方法，为与民同乐追寻实际的成果，不是不知疲倦地只是谈论醉酒。千年以后，也不会让把饮酒作为高雅情致的卑微俗吏当作谈话资料了。

然而我私下又说，欧阳公的学问、节操、文章、政事，是宋代名臣之首。治理滁州，命名亭子，是在治理良好、百姓安居之后，难道是真醉吗？是他羡慕庄生寄托真情的寓言、模仿王右军兰亭聚会写的文章，于是让华丽的词藻出色，而掩盖了真实的用意。欧阳公的心难道真以醉为对吗？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的句子，又在琅琊回城的路上建亭，名叫“醒心”，更加是证明了这一点。

我写这个话的时候，长卿卫阳人周先生说：“欧阳公曾经被贬夷陵，寻找《史记》没有找到，阅读过去审案的狱辞，觉得错了，可见他尽心为民办事，可称良吏。治理滁州在夷陵之后，治理应当同那时一样。您一向尊重欧阳公，您说的这些话不是苛刻的议论，只不过是担心治理不如欧阳公的后人，也许会相信他说的“醉”是真的，而想同欧阳公一样喝醉，作为他贪酒的借口。欧阳公的真心，也借此告白于千年以后的人。”

我感叹于卫阳先生崇尚实干，不追求华美，和我有相同的志趣，于是不自量力，写在纸上，还仍然担心自己见识低下而议论高调，不只是苛刻，还是胡乱瞎说。

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