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版主玫瑰;
事实上,一个时代的分期只能是笼统的,而不可能是精确的,比如初、盛、中、晚的诗,其具体时间的划分就有很多不同的意见,而且初盛中晚都有由南北朝而来的宫体,亦都有雄浑的气象之作,划分时期,只能以主流、大体、主要成就而论。当然,对于盛唐的成就,基本上是公认的,反对的不多。 《古诗小论2》里面,花了一些篇幅讲文学的开局,似乎很有道理,比如初唐有承袭自南北朝的宫体及变化出来的上官体,而这种体裁直到晚唐又形成了唐五代的花间词。让我们看一下《古诗小论2》中对唐诗开局的论述: 一个朝代的文学往往取决于它的开局,或者说一个朝代的诗歌,它的每一个时期都是相互匹配的。如汉朝高祖刘邦有“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豪迈奔放,气象和气势、意志三维俱全,又有“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的婉转指喻、气势、意象三维齐备,然后就有了汉魏风骨。 而唐朝呢,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虞世南有“剑寒花不落,弓晓月逾明。凛凛严霜节,冰壮黄河绝。蔽日卷征蓬,浮天散飞雪”之雄句,接连三联不输盛唐气象,第一联典雅工整且带着肃杀之气,第二联雄壮威严,第三联阔大、飞动;还有“萧关远无极,蒲海广难依”的阔大雄浑和艰苦气息,更有“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的高怀大雅。同在大唐开国之际,亦有王绩的“风鸣静夜琴,月照芳春酒”的闲适淡雅,“幽兰独夜清琴曲,桂树凌云浊酒杯”的俊逸超拔,亦有“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幽雅萧瑟,即便是极少有人听说过的高祖旧臣郑世翼,也既有“飞观紫烟中,层台碧云上”的雄壮开阔,更有“山幽有桂丛,何为坐惆怅”的高古旷达,又比如魏征仅存的一首诗,就有“策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请缨羁南越,凭轼下东藩”“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的国士之风,而在意境上,“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则不逊盛唐的名句…… 而雄主唐太宗更是有“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的壮阔兼雄伟、“连薨遥接汉,飞观迥凌虚”的气势接天、“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的远阔和壮丽、“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的艰苦卓绝、“霜野韬莲剑,关城罢月弓”的工整华丽、“花销葱岭雪,縠尽流沙雾”的奇诡、“羽旄飞驰道,钟鼓震岩廊。组练辉霞色,霜戟耀朝光”的大气和工整、“指麾八荒定,怀柔万国夷”的大国气象和指挥若定的气势、“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三联中一联的神武、二联的奇诡想象、三联的指挥若定,以及“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的自信、“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的阔大雄奇、“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霜峰直临道,冰河曲绕城”的雄阔工整、“海气百重楼,岩松千丈盖”上句是不逊盛唐任何大诗人的气象之作。 再普通一点如“长烟晦落景,灌木振严风”虽然达不到气象和意象的二维,却也带着一丝威严之气,“翻似天池里,腾波龙种生”虽然在艺术上只算平常,但毕竟也超越凡俗,“斩鲸澄碧海,卷雾扫扶桑”虽然在诗意上有些黏合感,但亦颇有气势。即便是这几联,在宋人诗里也都是极少见到的。像“清浊必能澄,洪纤幸无弃”这样的诗也写出了政治抱负。 而作为一个皇帝,唐太宗的诗歌中颇有高古绝尘之作,如“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就很有高洁之象,“摅怀俗尘外,高眺白云中”也有超脱尘世的笔意,这种笔意是宋人所远不能及的。 虽然唐太宗写诗很注重对偶,但他的诗中依然有汉风的感觉,如“野郊怆新别,河桥非旧饯。惨日映峰沉,愁云随盖转”,这首给魏征送葬的诗歌,虽然是用对偶写的,但是写出了汉诗的感觉。其他像“断续气将沉,徘徊岁云暮”“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的汉诗之气就更浓厚了。又如“古木参差影,寒猿断续声。冠盖往来合,风尘朝夕惊”在南朝山水诗气和汉朝诗气之间,而他的七言“暧暧去尘昏灞岸,飞飞轻盖指河梁”则亦具汉风汉气。 除了汉诗气外,唐太宗的诗歌中很明显地受二谢山水诗的影响,这不光表现在诗句的对偶,更表现在诗风诗气中。以文人诗的一面而言,如他的“遥山丽如绮,长流萦似带”,无论是音韵还是诗境,都很类似于“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还有类似的如“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引月擎宵桂,飘云逼曙鳞”“拂潮云布色,穿浪日舒光。照岸花分彩,迷云雁断行”“水花翻照树,堤兰倒插波”“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梅”“衣碎荷疏影,花明菊点丛”“古石衣新苔,新巢封古树”“高轩临碧渚,飞檐迥架空”“船移分细浪,风散动浮香。游莺无定曲,惊凫有乱行。莲稀钏声断,水广棹歌长”“振鳞方跃浪,骋翼正凌风”“日岫高低影,云空点缀阴”“云起将歌发,风停与管遒”“寒野凝朝雾,霜天散夕霞”“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初秋玉露清,早雁出空鸣。隔云时乱影,因风乍含声”“烟霞交隐映,花鸟自参差”…… 虽也是描物绘景但颇有些意境的如“塞冷鸿飞疾,园秋蝉噪迟”“残云收翠岭,夕雾结长空”“散岫飘云叶,迷路飞烟鸿。砌冷兰凋佩,闺寒树陨桐。别鹤栖琴里,离猿啼峡中”“屈伸烟雾里,低举白云中”…… 如果单以唐太宗这些近似于两晋南北朝山水的绮丽诗风之作为标准,宋朝人的诗可能连律诗中最简单的对偶都没能做好。 即便是深受两晋南北朝的诗风所影响,唐太宗的诗中也颇有超越之处。如“萍间日彩乱,荷处香风举”在意境上较之孟浩然那浑然天成的“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也只差了一线,而上面我们所举的“风散动浮香”更是与孟浩然的“荷风送香气”颇近;又如“桂楫满中川,弦歌振长屿”的下句也与孟浩然那种旷达流畅的盛唐诗风有着承前启后的联系;而“韶光开令序,淑气动芳年”较之杜审言的成名之作“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及王湾“江春入旧年”也只差了一线,而这五句诗之间存在的相似性令我们怀疑,孟、杜的诗歌恰恰是脱出自太宗之句。 太宗在绮丽之中颇流出风致的诗如“云飞星共流,风扬月兼至”,又如“晚烟含树色,栖鸟杂流声”的上句可算神品,下句对描物绘景写得也十分细致、出色,“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上句写出了气象的感觉,探入了二维诗境,“还当杂行雨,仿佛隐遥空”令我们想起了张九龄的名作“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而他的“深悲黄鹤孤舟远,独叹青山别路长”放在整个盛唐七律里,都算是第一流的佳作了。 以李世民一代君臣在诗歌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而言,后世文人主张的杜审言或初唐四杰等人开盛唐气象的说法,是很糊涂也很错谬的,盛唐的所有特质,无论是气象还是意象,初唐君臣全部都已经开启了。 不必说一代雄主李世民,即便是被文人们嘲为懦弱惧内的唐高宗,也有“龙楼光曙景,鲁馆启朝扉”的大气和典雅,以及“羽盖飞天汉,凤驾越层峦”的皇家气魄,即便诗意不足的“日宫开万仞,月殿耸千寻”也没输了气势,他还有“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的雄豪霸气,论文人诗,他也有“林黄疏叶下,野白曙霜明”“野净山气敛,林疏风露长”这种不输盛唐的高妙境界,当然他也有“路曲回轮影,岩虚传漏声”“怯猿啼落岫,惊雁断分行”的工整,而“寥廓烟云表,超然物外心”所具有的一种豁达超然的气概,更是宋人诗里面没有的。 即便是同样被武则天和诸公主左右控制因而被历代文人嘲讽的唐中宗,也有“四郊秦汉国,八水帝王都。阊阖雄里椋?倾谧彻婺!钡男鄞笃?牵?约啊胺汗鹩?鹇??祷ㄏ蚓聘 钡匿烊飨幸荩??钠哐浴吧窀薷5厝?匾兀?裉ń疸诰畔杉摇彼淙幻皇裁词?猓??膊皇Ю?笮畚埃?淞?洹叭笊?枰导南筒拧薄按竺饔?盍偻蚍健备?蔷哂械刍市亟螅??洹跋家孪冀跚О阕矗?品逶漆栋僦厣?痹谛薮巧媳鹁咭桓瘢?苡写丛煨裕???庖膊皇撬稳四芗暗模??洹昂?庥塘蹈嗜?鳎?缇捌?俳ㄊ蓟ā钡纳暇洌?丫?且涣鞯钠哐粤恕?/align] 以诗歌的艺术性来讲,不必讲唐太宗、虞世南的诗,即便是高宗、中宗、王绩、郑世翼的诗,宋人都难以企及,而以上诸位的五言作品,在拙作《唐诗小赏》里,只有唐太宗的《赋得临池柳》入选了。宋元明清诗与唐诗的差距,于此可窥一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