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59 龙蟠山寿圣寺记 宋 曾 肇 滁太守 自先王之迹熄,佛之教始行于中土。学者得其书而传之,凡数千万言,要其大旨,示人去恶而趋善,舍邪而归正者也。后四百余年,有为禅学者来,而告之曰:彼书所载,皆名相文字,佛之粗迹尔,非道之至也。佛之迹,有出于名相文字,可一言而尽者,曰禅。其说以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学者以心传心,不必外求。其操术甚约,其收功甚速,非若他学之有次第阶级也。于是禅学始兴,趋之者如水走下,枝分脉引。至于本朝,而其流䆮盛。予尝求其说矣,盖非出于人心不能使人趋之若是其众,传之若是其久也。 何以知其然哉?夫心大矣,天地万物无不具于性中,而心者,性之地也,巨无不间,细无不入,增不为赘,减不为亏,默尔而自运,寂然而善应,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方体不能拘,度数不能穷。此心之所以为神也。道至,神则至矣,无以加矣。佛之为佛,岂外是哉?夫人皆有是心,而情想汩之,利欲昏之,故忘己以逐物,弃真而取伪,卒于流荡不反者,举世皆是,而卓然能尽其材者,盖寡也。尽其材者无他,去心之蔽,复性之本而已。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者,其不几于此乎? 质之吾儒,孔子言性:“不可得而闻”。孟子则谓:“尽其心,知其性。”杨雄亦曰:“人心,其神矣乎!”《诗》《书》以来,言修身以及国家天下,未尝不以心为本,其意亦如是哉。惟其所传出于人心,故自汉唐以来,有欲辟之而不能屈也。 道人昙广,传禅学者也。始居滁州龙蟠山之寿圣寺,有僧庐而无佛殿。乃与其徒归式、元祐、希受、绍安并力营之。八年而成,极土木之丽。又前为重门,后为堂寝,以谨启闭,以备宾燕。栋宇㽎㽎,丹碧昡耀。其费为钱千万有奇。 既事,会予来守是邦,请予为记。予于佛学,未能周其文、竟其义也,姑诵予所闻大略不悖于吾儒者,书而予之。 【译文】 龙蟠山寿圣寺记 宋 曾 肇 滁太守 自先王的遗风止息,佛教开始在中土盛行。学者得到佛教的经书,把它传播开来,共计数千万字。总括他的主旨,告诫人们除去罪恶而趋向善良,舍弃邪行而回归正道。后四百多年,有研究禅学的人来告诉人们说:那些书所记载的,都是可闻可见的名相文字,是佛学的大道正理,但还不是最高的道。佛的言行,有超出于可闻可见的文字、可以一言而说尽的,叫做“禅”。那个学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学习的人以心传播,心不必外求。他的做法很简单,他的收效非常快,不像别的学说有顺序阶梯。于是禅学开始流行,求学的人如流水向下走,流派很多。到了本朝,它的潮流渐渐盛行。我曾经研究这个学说,认为如果不是出于人心,就不能使人像这样热情地追求它,不能使人们像这样长久地传播它。 怎么知道它是这样的呢?心是很大的。天地万物无不存在于本性之中,而心,是本性安身的地方,再大的东西放进去也不是没有空隙,再细小的东西也没有不容纳的,增加了东西不会成为累赘,减少了东西不为变为亏损。默默地独自运行,悄悄地善于响应。无需匆忙却快速,无需行走却已经到达。形体不能限制,数量不能穷尽。这就是心成为神的原因。道来到,神就来到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它。佛之为佛,难道会是另外的样子吗?人都有这样的心,而情念使人扰乱,利欲使人发昏,所以会忘记自己去追逐外物,抛弃真实而选取虚假,终于放荡不回头,全世界都是这样。那高超出众能发挥自己才能的人,太少了。发挥自己才能没有别的办法,就是去除心上的蒙蔽,恢复人性的本来面貌而已。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就是接近这个道理吗? 查询我们儒家学说,孔子说人性“不能够知道”。孟子说:“充分运用心灵思考的人,是知道人的本性的人。”杨雄也说:“人心真的神奇莫测啊。”《诗经》《尚书》以来,论说修养自身品德以及治理国家天下的,没有不以心为根本,那用意也是如此啊。只因为它的传扬出于人心,所以自汉唐以来,有人想排除它却不能使它屈从。 道人昙广传扬禅学,最初住在滁州龙蟠山寿圣寺,有僧房却没有佛殿。于是和他的门徒归式、元祐、希受、绍安,一起合力建造,八年建成,房屋梁柱极其华丽。前为重门,后为卧室,用来谨守门户,用来准备宴客。房屋深邃,彩色艳丽,花费有千万两银子。 事情办成以后,恰好我来管理这个州,请我作记。我对于佛学,不能全面阅读它的经文、透彻理解它的含义,姑且记下我所读过的,大概不违背我们儒学的内容,写下来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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