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琅琊游记 明 宋 濂 字景濂,翰林承旨学士 洪武八年(1375年)十一月壬子日,皇上因为皇太子以及各位王子长期呆在皇宫内,没有办法舒展精神,下令要他们前往中都凤阳,沿途打猎,用来演习打仗。我宋濂奉命随从。 十二月戊午日,我们住在滁州驿。我禀告太子说:“我听说琅琊山在滁州西南十里远,是晋元帝当皇帝前住过的地方,他曾经封为琅琊王,山因而以他命名。我经常听说那里秀丽高大,是淮东奇景。一直想前去游玩,没有能够去成,这次斗胆请求前去游玩。”皇太子高兴地答应了,当即邀约四位长史同行。秦府是林伯恭,晋府是朱伯贤,楚府是朱伯清,靖江府是赵伯友,于是自驿站向西南出发。 过平地大约三里多,遥望丰山交错雄伟,超出琅琊其它山峰之上,唐代梁载言的《十道志》又叫它丰亭山。山上有汉高祖庙,又有饮马池,世人传说汉高祖刘邦曾经在这里饮马。我朝以山麓为畜牧场,另外开凿池塘饮马,仍然沿用旧的名字。居民指着说:山下有幽谷,地势低洼,四面都是山。幽谷中有紫薇泉,是宋代欧阳修开发的。泉上十多步就是丰乐亭。丰乐亭东几百步,到山顶就是醒心亭。由亭向西转弯,到天宁寺。如今都荒废了,只有荒烟杂草而已。我听到这个话,心中久久惆怅。 山东南有个柏子潭。潭在深谷底部,宽广约一亩多,颜色纯正为深黑色,那就是欧阳公诗中描写赛龙的地方。潭上有五龙君庙。皇上刚起兵的时候,驻扎在滁州,适逢大旱,亲自带着雕刻着花纹的弓,向潭中射了三支箭,约定三天内下雨。到期果然下了大雨。等到登上皇位,为柏子潭建造了栏杆保护潭水,并且更新了五龙君庙。庙旁有时若亭。我坐在亭上,询问潭附近的双燕洞以及南边的白鸽洞,以便穷尽游览,却没有人知道,于是我们就没有去。 又向西行。大约三里多,有一道泉水从两山之间倾泻出来,分流而下,叫酿泉。水声潺潺,水流清澈,可以照见毛发。靠近岸边有一座亭子,叫“渐入佳境”,如今也荒废了,只有四个大字刻在崖石上,淳煕年间(1174—1189年)郡守张尚卿等人的题名还在。沿着溪流而上,过薛老桥,入醉翁亭。亭久已荒废。但名人的石刻很多,战乱以后遭遇兵火焚烧,几乎毁坏光。亭后四贤堂也荒废了。亭侧有玻璃泉,又名六一泉,青石围栏罩着它。围栏下压着巨石,巨石中间开凿一洞,让泉水流出。石洞的直径大约五六寸,用手舀取泉水,感觉泉水是温的。 这一天天阴,雪花飘飘。伯清倡议说:“雪下了,不回去还要做什么?”我游兴正浓,掉头离去,看也不看他,步履如飞。走过一里多石板路,到回马岭,伯友追到我,伯清接着追来。伯友说:“两位客人脚力弱,不能跟来了。”两位客人,是伯贤、伯恭。那个叫做回马的,建炎年间(1127—1130年)寇盗横行,郡守向子伋顺着山势建造山寨,设置东西两个门,西门叫做太平,东门就是回马。 岭的东面有醴泉,东南有栲栳山。山南有槐花洞,再往南有丫头山,山下有熙阳洞,都没有时间前往。山路像蛇一样蜿蜒前行,像磬一样曲折拐弯,盘旋在黄茅白苇之间,渺茫不知通向哪里。宋代熙宁(1068—1077年)初年,僧人崇定获得六百枚佛的舍利子,在道路旁砌石,建造四十九座塔收藏,一串串如一挂珍珠嵌在山间。塔虽然荒废了,幸而有遗址可参照,一直向前走去无需怀疑。那路像是走到尽头了,又忽然开朗,这就是峰回路转啊。 多次转弯,来到了开化禅寺。寺院在琅琊山最深处。可惜山都是光秃秃的,没有蔚然深秀的情趣。唐代大历年间(766—779年),刺史李幼卿与僧人法琛共同建这个寺院,这里也就是文定公张方平写《二生经》的地方。三门外,有观音泉。进入寺院,瓦砾遍地,只有新建三间屋,中间安置佛像。僧人绍宁出来迎接。刚刚坐下,龙兴院僧人德学伙同太子赞读孟益、秦王伴读赵鐄、吴王伴读王骥、楚王伴读陈子晟,听说我来到山上,都来会面。子晟说:“太子正字桂彦良在六一泉上休息,也是足力弱不能进山,恐怕随两位客人回去了。” 绍宁准备了饭让客人吃。饭后,德学带领我们观看庶子泉。泉水出自于山崖石缝中,是李幼卿所开发的,李阳冰写下篆书铭文。铭文已经不在了,张亿书三字碑也断裂,躺在泉下。石崖上有许多贤人题名,凿石凹陷为一个个方块,在其中刻字。自皇祐、淳熙、乾道以来,都有。字体或篆字,或隶体,或楷书,有的可辨认,有的不可辨认了。山的东西到处都有石刻,不仅是这个泉水边有。 庶子泉的南边有白龙泉,求雨多灵验。童行堂下有明月溪,稍南一点有吴道子画的观音像以及须菩提像,刻在石壁上。旁边镌刻淮东部使者八八舜臣写的琅琊山记,很不合文体,我对它开颜一笑。又稍南,有一座华严池。由明月溪向上走,进入归云洞,访问千佛塔的遗址,走过石屏路,俯视大历井。大历井也是李幼卿开凿。顺着山腰,登上磨陀岭。远望长江如一条白色飘带,钟山如同小青螺,隐约在漂浮迷茫的水气中。摩陀岭下有琅琊洞。洞的宽广约两间屋大小,里面又有一洞穴,深不可测,名人题识也多,和庶子泉那边没有差别。担心天色已晚,没有时间继续前行了。 自李幼卿广泛搜求景色优美的地方,开凿石穴,引导泉水成为溪流,溪水左右建上下坊,建造禅堂、琴台,后人纷纷继承他的作风。山中的亭子大约二十所,其中日观亭、望月亭为景色特别优美的地方。如今满眼是荆棘荒草,即使有遗迹也是没有办法找到,可叹啊。亭台荒废兴建,是大自然的常见现象,哪里值得深深感慨呢?世上像琅琊山一样奇丽的山川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因为地处偏僻下等的州县,如果没有像李幼卿这样的名人开发美化它,往往就默默无闻了。再说,李幼卿固然能使琅琊山在一个地方闻名,如果不是欧阳公的文章,它怎么能够名闻天下?有人说文章无关世道,果然是定论吗?欧阳公以道德为世人表率,所以人们乐意诵读他的文章。不然的话,文章虽然工整,未必能长期流传。 流传不流传也不值得深入讨论,只是想到当元朝末年战乱,我藏匿在偏远的地方,早晨不能考虑到傍晚的事情。如今能够列位在朝堂之上,离京陪皇太子出巡,因而琅琊山的美景终于能够穷尽探奇,难道这不是皇上恩德普照、天下安宁带来的吗?不只我宋濂等人获得了化育生成的恩德,山中一眼泉、一块石也同样免遭惊扰的祸害,这应该大声宣扬,用来张大皇上赏赐我游览观赏的恩德啊。因而取《醉翁亭记》中的语句“风霜高洁,水落石出”八个字为韵,各人赋一首诗,交给主僧绍广刻在山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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