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43 五贤祠堂 明 叶向高 大学士 古之君子,其意有所超,则其情必有所寄。寄之大者,无过于山水,盖夫子尝言之矣。后之人思其人而不得见,则往往就其所寄者而寄其思,其甚者,至借以为山川之重。羊祜之岘首,孙登之苏门,长庚之采石,杜甫之浣花,陶令之彭泽,子瞻之儋耳,皆世世血食其地。盖贤人君子之系人思如此。至于守土之吏,功德在人,加以游览登陟之遗迹,宜其思之为益深且久也。 滁州之山川,有丰乐、琅琊、醉翁诸胜。自唐以来,贤守甚多,其最著者,则韦苏州、王元之、欧阳文忠、张文定、曾文昭。而文忠尤称于世,其以丰乐、醉翁二记为人所脍炙邪。苏州以诗名,其人之恬淡高洁,亦称其诗。元之文章气节取重人主,而终于守郡,天下惜之。文定之谏用兵与争王安石之变法,可谓大臣。子瞻叙其文,拟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不尽溢也。文昭以宰相介弟,踽踽元丰、绍圣间,而逆料惇、卞、蔡京之祸,亦中行独复之君子矣。是数公者,皆有利泽及于州人,俎豆学宫,世世勿绝。 乃丰山有二贤祠,祀元之、永叔,而不及苏州、文定、文昭。仲山林先生来长冏寺,谒祠下,慨然谓:“五公之贤同,守州同,文采风流被于后世又同,此祀彼遗,毋乃阙典。”于是,视祠之墙垣榱桷弊坏弗治者,饬而新之,更其名曰“五贤”,诹日奉主,合祀其中。以书告余曰:“是吾与子游丰山时所拟议者也,当为我记之。” 余既感叹于贤人君子之为天下重,虽千百世而下,于其辙迹之所经,游瞩之所及,令人驰慕勤惓一止于此。因念唐宋时,士大夫多以京秩出守列郡,其贤且才,既得以自见,而无沦晦湮没之患。其高怀远韵,亦得以自放,而无牢骚羁绁之苦,亦良法也。国朝自卿寺而上不任外职,日奔走于京洛之尘,九衢之车马,欲一寄其情于高山流水之间而不可得。盖愚者逐而甘焉,而贤者乃或病之矣。而留都冏寺独在滁阳,当丰乐、醉翁最胜之处,无民社之寄,而有登临之乐,又有异人之贤,而文不减于五公,如林先生者,日回翔觞咏于其间,岂非千载之奇覯哉? 然则,五公之合食于今日,而修向来之旷典也,非偶然矣。昔元丰间罗畸知州事,或言州贫陋,畸曰:“此欧阳氏醉乡也。琅琊、幽谷,白云千顷,以为职田;庶子、紫薇,香泉万斛,以为供给,何云贫陋?”呜呼!后之有职事于兹土而过五贤祠下者,其尚有味于畸之言也欤?此尤林先生崇祀意也。 祠在丰乐亭后。亭久弗葺,修之者为州守东阳卢君,余别有记。 【译文】 五贤祠堂 明 叶向高 太学士 古代君子,如果他的志趣超群,那他的情怀必定有所寄托。寄托对象大的,无过于山水,这是孔夫子曾经说过的。后人想念这个君子而不能够见到他,就往往在君子所寄托感情的对象上来寄托自己的思念;更有甚者,借君子生活过的山川来寄托思念。晋代羊祜登临的襄阳城岘山,晋代孙登隐居的苏门山,李白跳江的采石矶,杜甫草堂所在的浣花溪,陶渊明任过县令的彭泽,苏东坡被贬海南的儋耳县,他们都世世代代在那里受到祭祀。贤人君子就这样牵牢后人思念。至于管理一方土地的官吏,对百姓有功德,加上他游览登临的遗迹,后人应该对他的思念更深更久。 滁州的山川,有丰乐、琅琊、醉翁许多美景。自唐以来,贤良的州守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是韦苏州、王元之、欧阳文忠、张文定、曾文昭。而文忠公尤其被世人称赞,他的《丰乐亭记》《醉翁亭记》二记被人们传颂。韦苏州以诗出名,为人恬淡高洁,和他的诗一样。王元之文章气节被皇上看重,却死在太守任上,天下人感到可惜。张文定进谏用兵之法,与王安石变法争辩,可谓大臣。苏子瞻文章气势磅礴,好比孔北海、诸葛孔明,说不尽对他赞美的言辞。曾文昭是宰相曾布的弟弟,孤独行走在元丰、绍圣年间,而预料到章惇、 蔡卞、蔡京的祸乱,也是行至半路独自返回、追随正道的君子了。这几位州守,都为滁州人做了有益的事情,在学宫里享受祭祀,世世不绝。 丰山有二贤祠,祭祀王元之、欧阳永叔,没有祭祀韦苏州、张文定、曾文昭三人。仲山林烃先生来执掌南太仆寺,拜访祠堂,感叹地说:“五位州守的贤德相同,作滁州州守相同,文采风流流传后世又相同,祭祀这个人,遗漏那个人,大约是典章制度缺失吧。”于是,查看祠堂的围墙、房屋损坏没有修理的,便修葺更新它,更换它的名字叫“五贤”,选取吉日,放入神主,把五位贤守合在一起祭祀。他写信告诉我说:“这是我与您游丰山时所商定的,您应当为我写一篇记。” 我感叹了,贤人君子被天下人看重,即使是千百世以来,他们足迹所踏过的地方,游玩所到达的地方,令人仰慕不已竟然到这个地步。想那唐宋之时,士大夫多以京官外放管理各州郡,他们贤德而且有才,既然能够施展自己才能,就没有沉沦埋没的忧虑。他们高尚的情怀,远大的志向,也能够释放,没有满腹牢骚,没有受困的苦恼,这也是好办法啊。我明朝自卿寺以上官员不担任地方职务,每天奔走于京城的大道上,在繁华街市乘坐车马,想寄情于高山流水之间却不可能。愚昧的人追逐这样的生活而心甘情愿,贤德的人也许就怨恨了。而留都的太仆寺位于滁阳,处在丰乐、醉翁风景最优美的地方,没有治理百姓与社稷的责任,而有登山游玩的快乐,又有异于常人的贤德,文采又不比五位名公差,如林烃先生,每天在这里遨游饮酒作诗,难道不是千载之奇观吗? 然而,五公在今天合祭,弥补原先缺少的典制,不是偶然的。从前元丰年间,罗畸担任滁州知州时,有人说滁州贫穷简陋,罗畸说:“这是欧阳公的醉乡啊。琅琊山、幽谷,白云千顷,那是国家掌握的公田;庶子泉、紫薇泉,香泉万斛,那是对人们的供应给与,怎么说贫穷简陋?”哎呀!后来有在这里做官而拜访五贤祠的,他们会对罗畸的话有感触吧?这尤其是林先生崇祀五贤的用意啊。 五贤祠在丰乐亭后。亭久已没有修葺。如今修葺的人是州守东阳人卢洪夏先生,我另外有《记》。
|